「總會有這一天的。」你看著她毫不畏懼的側臉、恬淡的笑掛在她臉上。
你知道,這一天總會到來,在你們攜手共度過老年生活以後,誰先走都不重要了。
你看著她這幾年留長的栗色髮絲、是否與十年前那短髮一樣的柔軟,你回答不出來。
你有多久沒有停下腳步回頭看看一直站在你身後支持你的她?
你握緊她的手、她回頭問你怎麼了,那聲音很虛弱,好像只要有一點風就能吹走。
你撫上她的髮,一點都沒變的觸感,你微微的嘆息,她溫柔的指尖撫過你的臉。
──「怎麼、哭了呢?」
《遠走。》
01
你還記得那個冬天,你跟她約在並盛町的空地,空地積了雪,你踏入了這完好無缺的一片白,留下了你的腳印。
雪花一片一片像棉絮般在天空中飛舞,然後落在地上積了起來,就像你對她的感情。
原本從小小的欣賞漸漸變的喜愛後來她變成你非保護不可的人,你默默的觀察起那跟你的心情有點相似的雪花,等待她的到來。
噗通噗通、好像聽到了腳步聲。
噗通噗通、你的餘光好像看見了一抹身影。
噗通噗通、她凍紅的臉出現在你面前。
「抱歉、綱君等很久了嗎?」你對她微笑搖頭,她鬆了一口氣似的綻放了她的笑顏。
那瞬間、你覺得這一輩子好像只要守護住這笑臉就夠了。
被凍的冰冷的手,輕輕的為她拍去降落在她栗色短髮上的雪,突然你感到這動作有點太親密而有些窘迫,不知所措的搔著自己棕色的髮。
你褐色的眸子裡倒映出她認真的橙色、你雙頰的溫度直線上升,心臟敲胸骨的節奏也越來越快了。
「綱君、很冷嗎?」她看見了你有點紅的臉頰,疑惑的問著,你說著不會然後不好意思的搖著手,但這時候身體很不配合的打了個冷顫。
她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了暖暖包,塞在你手裡。那時候,究竟是暖暖包的溫度溫暖了你,還是那抹笑容太過暖和,你到現在還是沒有答案。
你們在那天牽了手,你對她說了。
說你要去義大利,說你喜歡她,說你想好好守護每個人。
她說你不可以太辛苦,她輕輕的點點頭,她說她懂。
你們現在也像那時候緊緊的牽著手、但好像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。
02
你親眼看見她摔倒在你們家裡的地板上,你有點慌亂的將她送上了救護車。
你才發現你已經好久沒有認真的看過她,原來她已經瘦了那麼多,她的臉也蒼白了那麼多,她變了,變的好虛弱。
但你從沒發現,你只會在深夜裡心疼她的黑眼圈,你沒看到她的改變。
你沒看見她日漸消瘦的背影,沒看見她日漸蒼白的臉色。
但最近你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掩在心頭,現在、預感實現了。
你們坐上了救護車,她躺在擔架上,輕輕的拉了你的手,你湊近去聽。
氧氣罩起了霧、又滅了。
你緊握著她的手不放,她想安撫你卻做不到,只能一昧的微笑。
03
你看著自己的行事曆上被紅筆圈的已經看不見日期了,結婚紀念日那天有一個家族非參加不可的盛會,你去了。
她在家獨自一人吃掉簡單的晚餐,坐在沙發上打盹等你回來,只為了趕在十二點之前跟你說聲紀念日快樂。
你拖著疲憊著身子回到家,她已經沉沉睡去,你嘆了口氣輕輕在她頰邊印下一吻,然後輕聲說道:「紀念日快樂。」
家裡的那個古鐘剛好響起、分針跟時針都指向十二,一年一次的紀念日,你只和她短短的相處了幾分鐘。
你放下手中早已準備好的禮物,還有抽空寫的信,都已經沒意義了,是你錯過了。
你為她輕輕的蓋上外套,淺眠的她睜開睡眼惺忪的眼睛,看見了你,她嘩的爬起來,緊張的望向那個時鐘。
她看見時針已經指向十二點的時候,她不斷的說著對不起。
你右手貼上她的側臉,安撫她。
「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呢?」明明該說對不起的是你、她卻道歉了。
明明是你錯過的、但是她代替你道歉了。她緊緊的抱住你,好像要彌補昨天的缺憾那般。
你感受著她的心跳,原來自己也不過是要這個擁抱而已。
或許你可以為了她什麼都不要,但你卻沒那麼自私。
你是保護一切的大空,到現在你才發現她不在你的一切裡面。
04
你帶著她最愛吃的蛋糕,今天提早回家──她的生日。
或許一整年下來都沒有一天是能夠好好放假的,今天是你跟里包恩用不要命的條件換來的。
你興沖沖的回到家,打開門沒有看到熟悉的笑容,沒有溫暖的擁抱,什麼都沒有。
屋裡空蕩蕩的,你興奮的情緒一下子就冷卻了下來,換上緊張。
她去哪裡了?好不容易可以好好度過今天的,她去哪裡了?
是不是出了意外,是不是遇到危險?你不知道,你什麼都不知道。
你甚至不知道她會去的地方是哪裡,你有些茫然。
你這到底是自私還是不自私?
你收拾那些還沒想通的問題,抓起車鑰匙準備出門找人,雖然在人潮裡找人就像是海底撈針,你還是要找。
你不能失去她。
在你正要出門的時候,她推開了大門,臉上寫滿了訝異。
「小綱?你、怎麼……」話還沒說完,你把她拉進自己的懷抱裡,剛剛的疑問慌亂在看見她的那刻全都消失殆盡。
她輕輕的撫著你的背,就像一個母親在安撫哭鬧的孩子一樣,你將頭埋進她的髮,這樣也好她才看不見你的表情。看不見你的無助。
「你去哪裡了?」你將自己的聲音放柔並祈禱它聽起來不像責怪,她抓住皮包的手突然收緊。
「有點小感冒,所以我去看醫生。」她輕輕的微笑著、卻咳了起來,你拍著她的背,有些擔心的皺著眉頭。
她卻逞強著說著沒事,明明都已經咳到說不出話了,還是向自己表達了沒事。
她抓住你的手有些冰涼,你有點擔心的回握住,想用自己的溫度去暖和那冷的不像話的手。
那不祥的預感在此刻就壟罩住你。
你們在那天切了蛋糕,她眼泛淚光的吹了蠟燭,你終於有半天的時間可以好好陪她,你們一起共度了十二點。
一起完整度過這美好的一天,她窩在你懷裡睡著,你好不容易有時間陪她,你好不容易有時間好好的看著她的睡顏。
你心疼的撫過她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有的黑眼圈,你望著那頭長髮心裡想著不知道什麼時候留了那麼長了。
印象中她還是那個笑得燦爛的短髮女孩,經過歲月的洗禮,她已經變得那麼成熟,但那抹笑還是沒有變過。
好像在提醒你,就算一切變了,她還是會在那裡。
05
她已經躺在醫院好幾天了。
你很想待在她身邊陪伴她,她卻揚起了一貫溫柔的笑,叫你以公事為重。
──「別、擔心……我……」你想起那個她用盡全力說出的句子,還有那抹不變的笑容。
你走出病房。
06
你總是到了她睡著以後才去探望她。
你會握握那仍然冰涼的手,然後撥了撥她被汗弄濕的瀏海,為她蓋上被子。
然後把空調調到最適合的溫度,然後你會坐在病床旁邊握著她的手,愣愣的看著她的側臉。
她的嘴唇蒼白甚至有點乾裂,臉也是白的毫無血色,眼眶底下的黑眼圈好像又深的點。
以前的她,總是喜歡拿護唇膏塗塗自己的嘴唇,臉頰也經常保持著有朝氣的樣子白裡透紅,她習慣早睡沒有熬夜的問題。
她的健康出了問題都是你害的,你身為必須保護她的人卻沒有留意她。
她的黑眼圈是每天晚上坐在客廳等你只為了說一句、歡迎回來而留下的。
你心疼她,但你只會心疼她。
你開始懷疑她嫁給你、真的有幸福到嗎?每天只能守著空蕩蕩的房子、偶爾跟小春出去喝個下午茶,然後等你等到在沙發上睡著。
日復一日這樣的生活真的幸福嗎?
以前的她很淺眠,現在的她卻在病床上沉沉的睡著,到底是累太久了、還是身體真的虛弱到需要睡眠修復?
你沒有答案。你不想打擾到她的睡眠,所以總是悄悄的來又悄悄的走,白天你不會出現,因為就算來了她還是會叫你回去總部。
去那個你該去的地方,去那個需要你的地方。
她也是需要你的,卻為了顧全大局犧牲了自己的欲望,想把你留在身邊的欲望。
而你也是,你想留在她身邊的,但她總是在你猶豫的時候推了你一把,把你推向了家族、總部、朋友。
你該自私一點的,你該早點回家,你早該意識到她的身體已經開始不好了。
但你沒有,你只是一昧的沉浸在她給的溫柔、她的無私。你走出病房,你突然好想看到在那個下雪的晚上,與你見面的她。
你在逃避,因為你內心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。
07
罕見的你白天來到了病房,一走進病房她橙色的眸子睜著大大的,裡面有訝異也有淡淡的喜悅。
她問你為什麼在這時候來,彭哥列的事務呢?你沒有回答,只是淡淡的朝她笑了笑,她沒說什麼,而你逕自拖了張椅子在她病床旁邊坐下。
這是間有個大大落地窗的單人房,她總是可以透過落地窗看到外面的一切,只要看見落葉飄下就不會孤單,她說過的。
你卻覺得有種蕭瑟感,掉下來的葉子好像在告訴你,什麼人的生命快要消逝殆盡一樣。
你們聊了好多以前的事,她笑了,終於讓她的臉不再是虛弱的白,而帶點健康的紅。
你們享受著愉快的氣氛,她突然又咳了起來,你手足無措的幫她拍著背,準備按下呼叫護士的按鈕。
她卻抬起手阻止你,等到咳嗽漸緩,她又輕輕的開口:「咳嗽是老毛病、一直麻煩護士小姐不好。」
她輕勾起嘴角,你卻覺得那抹淡淡的笑容印在她臉上,好像有種她快要消失的錯覺。
好像隨著那抹很淡很淡的笑,她,也會被淡化一樣。
到底為什麼,她可以那樣的替人著想。
「總會有這一天的。」
08
你看著那樣的她,不明所以的落下淚來。
你沉入自己的思緒,直到臉上的溫熱被冰冷擦去,你被抽離。
她又救了你一次。
09
她說,她知道這病好不了。你說不會的,你握緊了她的手,她搖了搖頭。
她柔聲的說,她只是到一個地方旅行很久很久,久到你都忘了她。
你說不會的,她還是搖了搖頭。
──「我不希望小綱一個人度過後半生。」你沒辦法為她達成這個願望。
她忍痛割愛要你去愛另一個人,但你卻做不到,你寧願獨自度過這一生。
你像個孩子一般在她面前哭個不停,她就像母親那樣溫柔的替你擦去眼淚。
你再也沒說出半句話,但她說了好多。
她說了好多願望,她說了好多她的願望,都關於你,她希望在她走後你怎麼做,但你全部都做不到。
終於,眼淚停了,你輕輕的給她一個吻,她閉上眼。
在你的唇離開她的時候,她輕輕的在你耳邊留下了一句話,你只是淡淡的笑然後像那天一樣,拍了拍她的頭,儘管現在沒有雪。
她莞爾,從抽屜拿出了暖暖包。和那天一樣,你們都沒有忘記的那天。
10
就像她說的,那一天,到了。
那棵樹的葉子、也落得差不多了。
11
你沒有把葬禮辦的很盛大,因為她說,簡單就好。
小春怕你傷心很努力不哭,但眼眶含著淚你對她笑了笑,拍拍她的肩膀。
了平站在她的棺木旁邊,看著她,好像要把她刻在腦袋裡似的,那眼裡有不捨、還有親情。
你一步一步緩緩的走向她,腦內浮現了她在婚禮上挽著了平的手一步一步的走向你的畫面。
你隨著腳步的移動,越感到沉重,你手裡握著的白百合,象徵著她的純潔。
她的純潔,被你玷汙了。
就在她走到你身旁的那刻,牽上你的手的那刻,如同你踏進雪地般破壞了那一地的純潔無暇。
留下了你的腳印,她純潔的世界留下的你髒亂不堪的腳印。
你看著她緊閉的雙眼,彷彿只是毫無牽掛的睡去,只要到了明天,她就會睜開眼對你說聲早安。
你把白百合放在她的棺木裡,白色的棺木、白色的百合、白色的洋裝、純潔的她。
你沒有掉眼淚,因為她只是旅行而已,她只是去旅行而已。
沒有目的地,沒有準確的時間點也沒有明信片跟紀念品,她只是一個人去了很遠的地方自助旅行。
她只是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,然後累了就會回來了。
沒有跟你約定回來的時間,但你卻相信她一定會回來,你會用一輩子的時間等她的一句我回來了。
因為她是笹川京子而你是澤田綱吉。
那天,她在你耳邊、說了三個字。
喪禮過後,你想找了平聊一聊,但他只是拍拍你的肩要你不要太難過,然後他準備離開這裡回到總部。
你叫住了他,他停下。
在你還沒開口之前,說了三個字。
跟她對你說的那三個字一模一樣,你發現遠走的她還存留在好多人心中,不只你,不只有你。
她還在每個人的心裡沒有離開過,你喉頭一緊,心裡暖暖的眼眶熱熱的。
樹葉沙沙作響,一陣風吹了過來翻飛了領帶也翻飛了你的思緒。
你的手彷彿還握著那雙冰冷,那抹溫暖的彷彿還在你面前似的。
明明她只是去旅行而已,為什麼要講的她好像不在了。
啊對,萬一她不回來怎麼辦。
你捂著自己的臉,輕輕的笑出聲。
12
「為什麼你一直沒有回來呢?」你撫上跟她雙手一樣冰涼的石碑,輕輕的說著。
歲月在你的臉上留下了痕跡,棕色的髮絲裡也有雪白的足跡。
你放下了她最喜歡的蛋糕和果汁,跟她聊聊你的近況。
這裡空蕩蕩的,你沒事就往這裡跑,好像在這裡就能看見她一樣。
「辛德那孩子,把首領的位置坐的很好。」你能順利的把彭哥列的棒子交到第十一代──辛德‧坎布雷拉的手中,都是因為有她的支持。
你每次都會坐在這裡和她聊聊,從還沒天亮坐到傍晚,還捨不得走。
她錯過了小春和獄寺的婚禮、錯過了他們孩子的出生、錯過了你交棒的繼承典禮、她錯過了好多。
你卻覺得她沒離開過你身邊,每天回家你還是會在沙發上看見累得睡著的她,只是一下子就不見了。
你每天早上起床就會望向身旁的位置,但那裡一個人也沒有。就算她錯過了好多,但她還是沒有從你生命中離開過。
「我夢到了。」你夢到了那個喪禮,你夢到了那三個字。
你夢到那個下雪天你們牽手的畫面,你夢到了那抹溫暖的笑容。
那抹一直沒有離開一直在你背後支持你的笑容。
笹川京子享年三十歲,澤田綱吉今年六十歲。
你在等她回來,你也想對她說三個字。
13
身邊的人事物都不斷的在提醒你,時間無情的往前走不會等你,但你仍然在等著她。
你在等她的出現,你還沒對那三個字做出回覆。
或許她恨你了,所以不想回來了,你盼望一輩子的那句回來了,應該……已經沒機會聽到了。
你的眼淚落在石碑前面的泥土裡,她被白百合包圍的樣子還深深的印在你腦海裡。
你的腦子裡滿滿的、滿滿的都是她,這三十年沒有改變過,你們的家還存有的她的溫柔。
你好想問她,她說出那三個字的心情是什麼;你好想問她,為什麼她的手總是那麼冰冷。
像她那樣溫暖的人,雙手為何總是冰冷的。
──「謝謝你。」
她為你做了那麼多,但她還是對你說了謝謝,你對她微微笑。
從那天你就知道,她只要一走就不會再回來了,她旅行的地方叫做天堂。
但你卻自欺欺人的等待著,只要有人提起,你會微笑然後說她只是去旅行了。
從一開始就沒有結果的等待,這三十年你過的到底有多苦澀。
14
又黃昏了,你站起身。
你還會來看她的,你輕輕的吻過那石碑。
──「謝謝你。」那句話還回盪在你耳邊。
為了這句話為了她為了你們,為了你那堅貞不移的愛,你會等下去。
她的笑容欺騙了你,讓你以為她一直都會在,但她先走了。
就算不回來,那又何妨,你還是會等待。
直到你們見面的那刻。
直到死亡。